臣要善终 - 第8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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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既能随意动用陛下的东西,那么只要帝师仍在一日,帝师昨日召开的小会,拉起来的联盟就还是稳固的。
    那他就可以安心办事,不需担忧其他。
    换言之,这是帝师给他的一颗定心丸。
    哪里有什么“没有好东西”的借口,陛下如此重视帝师,赏赐又岂会少?
    帝师非要从陛下那拿过东西,不过是为了向他证明陛下的态度。
    陛下应允了,也是看着帝师的面子。
    这君臣二人间的联系,真是任什么也分不开……
    风采青双手接过:
    “陛下和帝师的赏识,微臣万死难承,此后定然尽心……”
    宁蕖再笑一笑,把他拉起来:
    “风大人的话,咱家一定转达。”
    “既然东西带到了,咱家也就该回宫去了。”
    “只是帝师叮嘱过,送到风大人手里后最好写几笔试试,确认好了;”
    “若有什么不顺心的,及时换换也好。”
    风采青心想,要是皇帝的旧物到他手里他也敢嫌,那就是真不要脖子上这颗脑袋了。
    但既然宁蕖开了口,他就得写。
    砚里还有余墨,他在笔洗里蘸蘸水,润过笔锋,点在墨上,铺纸提笔:
    “但不知微臣该写什么?”
    宁蕖将手揣进袖中。
    “帝师说,风大人随心就是了。”
    ……帝师居然连这都考虑到了。
    这一行,他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宁蕖意料之中。
    “可是要是实在没主意……”
    这就是帝师真要他写的了。
    风采青竖起耳朵,仔细听着。
    “那就请写一个’贰‘字吧。”
    风采青怔然抬头,正见宁蕖面上游刃有余的笑意。
    竟与帝师有三分相似。
    第68章
    宁蕖跨过门槛, 见姜沈君臣二人正并坐桌前,身前是一摞摞文书。
    圣人表情端肃,凝神看着手中奏折;
    帝师却神态懒懒, 拈着支笔。看动作不像在做正事,反而像是随手乱涂乱画。
    宁蕖碎步靠近, 他就挥挥手, 示意站远些。
    “送到了?”
    沈厌卿手一松, 那管笔就啪嗒一声倒下去,在纸上拍开。
    一滴墨汁溅在他侧脸,像颗新痣。他倒是毫不在意, 一副从心所欲的样子,好像刚才的动作是在随意玩闹。
    ……若说是玩闹,与身份还是有些不太相符吧。
    小皇帝偏头看了一眼,又转回头去看自己的东西。
    宁蕖不敢多言,从袖中取出风采青写下的字, 向前奉到桌上,退回原位。
    “是,风经历说,谢过陛下和沈大人,往后做事一定尽心。”
    沈厌卿站起来,越过书堆将那片薄纸取过。
    两手掐着,抻平了,看了一眼就丢进自己学生怀里:
    “陛下自己挑的榜眼, 自己看吧, 臣今儿个看的字够多了。”
    他声音的尾调上挑, 有些飘,不甚端庄。
    动作也虚浮, 没什么力气,若不是这两天已看得习惯,实在是叫人心惊。
    宁蕖知道接下来是师生间的谈话时间,当即寻了条路,悄无声息退到边儿上去了。
    姜孚也听话,拾起来仔细端详。
    纸上一笔一画都平稳端正,挑不出一点错。比起当年上榜时的少年锋锐意气,还要多了几分沉稳。
    可是风骨劲力之后,似乎还藏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重重思绪。
    书写者在落笔时,在想什么?
    “这就是他给老师的答卷了?”
    “学生以为,还算合格。”
    沈厌卿低下头,眸光一转,信手将笔拣起来丢到笔洗里。
    “唉——陛下也休怪我算计他。”
    往常他在学生前都是一副光明磊落的做派,如今展示出这些见不得光的细微手段,也有些中气不足。
    好在此时他病得昏昏沉沉,自后颈延到全身都酥酥麻麻的,处处关节都酸软;
    仅仅是要维持不失态就已经用了全身力气,谁也不能勉强他还做正人君子。
    沈厌卿道:
    “臣也只是想着,联系越结实越好,总归是更安稳些。”
    这事情做的实在不厚道。
    初任二十二与风采青的关系,本是一段干干净净的君子之交。
    他却有意利用,旁敲侧击加以暗示,令风采青忆起旧事;
    唤起些昔日未能落地的情感,再利用移情将其化进几人之间,用来稳固联盟……
    风采青对他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景仰,却是实打实看着二十二死在怀里。
    沈厌卿知道,那些血肉模糊的触感和画面,留下的印象比任何交情都深。
    里外旧新缠在一起,局中人即使看得清楚,也未必愿意脱身。
    操纵人心,自以为是。
    风光无两的沈帝师,骨子里却也还是只有这些下作手段。
    人家分明再三申明了是忠于圣人,他却非不放心,要用私情再上一道保险。
    沈厌卿摸摸脸,自觉没趣。
    姜孚写罢手上的两个字,放下那张书笺大小的“贰”字,从安芰手上拾起温热绢帕。
    “老师考虑周到,学生也学到了。”
    他将帕子展开,再折好,散了散热气,小心为老师擦去颊边墨点。
    方才帝师自己抹过,这会已有些花了。
    倒有几分滑稽。
    沈厌卿无意识凑近,就着对方动作。他也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毒又在生效,可是偏偏无法说服自己维持端庄。
    “是臣卖弄了……”
    他可还记着,他这学生自己过了六年也稳稳当当,又拔去几颗钉子,调和几方势力;
    论及手腕能力,此时也未必就输于他。
    姜孚收回帕子:
    “那也是与老师学的。除了您,还有谁教我呢?”
    帝师不忍直接传授那些阴暗,但又不能看着学生始终如张白纸——那是只有妄图窃取君主权力的人才会做的事;
    因此往往以旧典故喻事,又撰成许多集子小册,留着自己离去后学生慢慢翻阅。
    皇帝更是令人搜集帝师掌权时做过的事情,依着上面的处理方法逐渐将权力过渡到手中。
    单说二十二这一脉,就帮了刚刚独立出来的小皇帝许多。
    他们的能力其实不止于暗杀和情报。虽然帝师没有亲手塑成第二代如自己一般的蜉蝣卿,但类似的人才也有选过。
    如崇礼年初处理帝后合葬陵的事项时,礼部没有到手的那一部分就转到了幕后。
    姜孚悄悄端起帝师面前盛着醒神茶的盖碗,交由安芰撤下去了。
    他的老师为他做的,比当年他能想象到的要多得多。
    而如今也该让老师知道,当年离别时还只会落泪的小孩子,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。
    “歇一会吧。”
    沈厌卿也并未多推拒,他实在是集中不了精力,留在这也是空添乱。
    近来事情多,要用兵前须得做许多铺陈。旨意宣发出去之前,全国各州的情况要先摸一遍,仔细查过近半年的日常述职。
    否则前面打仗,后院起火,未免太不雅观。
    但就这么翻明面上的,翻到天荒地老也未必能有什么发现。
    因此桌上还另有两摞地方情报线的:二十二旗下的,沈家的……
    在这其中,又有两处地方重点拆开来细描的:
    文州一处,北境一处,字都密密麻麻的,实在是让人看不进去。
    皇帝最近将龙涎香的用度全停了,衣物也都换了新。
    可沈厌卿总还觉得周身有那种淡淡香气,将他祸害的如同遇了雄黄的蛇,光是控制自己不往对方怀里扑就快要了命。
    小火慢煮,就快把他的意志力都熬干了。
    引线真是龙涎香么?会不会还有别的?
    毕竟还不能确定,否则为什么如何改换周围事物都没用呢……?
    虽然也确实听说过,有些毒药的引子就像是弩上的扳机,只要触发一次,后面任如何折腾也扭不回来了。
    最好还是不要吧。
    沈厌卿看着姜孚关切的眼神,还是不太想顺先帝的意去死了。
    他起身要出去转转,忽而想起什么,又转头回来。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沈帝师想垫一句“论理自己不该多问”,又觉得这些天问来问去也没把自己当外人,还是免去了。
    “往北边去的主将人选,可初有个眉目了?他们说要谁去?”
    兵部揭上来的计划是秋季备战,以守为主。
    眼下还不到三月,看着是不急,但军国大事,这时候才开始时间已经有些紧了。
    从京中遣将领过去,总要早些去,早些磨合。
    不然即使带着军令虎符过去,虽然命令下去了,调动却也未必顺手。
    姜孚思考片刻,从面前的高高文书中抽出一本递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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